“第一黑哨”龚建平之死:“老实人”被“精明人”坑了?
“建平!你放心,我会给你报仇的!”看着即将被抬走火化的丈夫遗体,龚建平的妻子索玉华,这个生性好强的女人,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,扑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2004年7月13日 龚建平的追悼会上,妻子索玉华痛哭失声
哭得死去活来的,还有索玉华的弟弟。情绪激动的他,面对记者们的镜头,突然破口大骂绿城老总宋卫平:“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怕了!我们要给大家一个真相!”
而一旁的其他亲属们怕事情闹大,赶紧将索弟拉入殡仪馆旁的休息室.....
一个是中国职业足球联赛的金哨裁判,一个是房地产企业的老总。从行业上来讲,这俩人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,那么又是因为何事,使得两家结上了怨仇呢?
故事还得从2001年,那场宋卫平主导的足坛打假风波说起。
6球惨败,宋卫平冲冠一怒
2001年10月6日,杭州黄龙体育场。
随着裁判的一声终场哨响,2001赛季甲B联赛最后一轮落下了帷幕。看台上的记分牌,“0-6”的比分是如此的扎眼,深深地刺痛着全场绿城球迷。
本场比赛,绿城队表现得毫无斗志,如秋风扫落叶,完败于长春亚泰,目送对手冲上甲A。“假球!假球!”愤怒的吼声响彻黄龙体育场!
在球迷的声讨中,绿城队员们颓丧地走下球场,而一旁的亚泰球员们则欢呼雀跃,庆祝这“来之不易”的胜利。
绿城0-6亚泰
同时愤怒的,还有现场观战的绿城老总宋卫平,甲B赛场最后几轮的乱象,让他早已心生警觉。加之浙江绿城与长春亚泰系出同源(绿城前身之一为吉林敖东),队内有不少吉林籍球员。在那个人情球、关系球、问题哨交织的年代,宋卫平的紧张可想而知。
而在整场比赛中,由于不满裁判判罚,宋卫平还一度命令球员罢赛。可令他万万没想到,千算万算,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自家球员竟然把自己给卖了!
赛后发布会上,面对不停闪烁的镜头,激动的宋卫平想到这个赛季无数次被问题哨、假球的坑惨的场景,顿时火冒三丈,挥着手臂怒斥道:
“可以肯定地说,这场比赛,球员有问题!我已经决定开除队一些队员!他们今天晚上就离队。他们活该!5个!如果这么卖,他们就可以出卖自己的爹娘,他们拿那些钱,不得好报应!”
2001年10月6日 绿城老总宋卫平在赛后发布会上
一石激起千层浪!正在为国足世界杯出线而庆贺的球迷们,纷纷将目光聚集在这场比赛上,人们都在等待,等待着足协如何发话。
施压足协,老宋自曝家丑
然而,足协对于绿城方面的诉求,处理得不痛不痒,仅对部分球员进行了禁赛、罚款便草草了事。
而针对此前反映的裁判问题,足协却是选择了无视!
失望透顶的宋卫平意识到,指望足协能够自查自纠,纯粹是浪费时间。说到就要做到,早就心怀不满的老宋决定揭竿而起!
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,2001年12月14日,宋卫平联合吉利老总李书福,召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主题为“反赌扫黑”的发布会。
2001年12月14日 绿城、吉利联合发布会上
在发布会上,宋卫平不惜自揭家丑,称曾有裁判员对俱乐部开口就是6位数;甚至称为了寻求“公正”判罚,绿城曾经主动给某些裁判送过钱!
宋卫平还表示,受贿的8名裁判名单,自己早已经拟好,就等恰当的时机,上交给更高级别的部门!
这样的爆炸性消息,顿时震动了整个中国足球圈!一时间,圈内人人自危!
为求安心,龚建平主动退钱
最为寝食难安的,则是北京籍裁判龚建平。几个月前,绿城俱乐部曾派人找到他,主动送上8万块钱,以求照顾,然而,掏了钱的绿城在第二天的比赛上,只获得了一场平局。
执法中的龚建平
焦虑不安的龚建平生怕宋卫平借题发挥,把自己给抖露出去。于是乎,龚建平通过中间人,表达了退还钱款的意愿。
宋卫平同意了,但精明的老宋还留了一个心眼,要求龚建平写封忏悔信,按照宋卫平的说法,只要龚退钱并在信中交代清楚过程,绿城方面就不再追究他的责任。
起初,龚建平并没同意,毕竟写“自白书”是对自己不利的事。但架不住宋卫平的软硬兼施,在经过一番远程讨价还价后,急于脱身的龚建平最终还是答应了,在他看来,只要还能延续自己的裁判生涯,写一封匿名悔过信有什么大不了的?
不过,龚建平并不会使用电脑,于是在绿城方面代笔、龚建平本人的默许下,那封著名的、署名为"一个还有良知的裁判"的自白信就这样出炉了。
按照老宋本人的设想,有了这些材料,再加上媒体放出的风向,足以向足协施压,为绿城队谋取到更大利益。
然而事情的发展方向,完全超出了宋卫平的预料。
“出尔反尔”,龚建平大骂宋卫平
首先找上门来的,是浙江省体育局局长陈培德,这位嫉恶如仇,向来与体坛丑恶现象势不两立的陈局长,听闻宋卫平手中握有重要证据,顿时如获至宝。
在他的劝说下,宋卫平将匿名忏悔信提供给了体育局,而后者则在几天后,向一众媒体公开了这份信件。
舆论一片哗然。
龚建平的退款和自白书
这下相关部门也坐不住了,随即找上门的,便是更高层级的监察部门。调查团队来到杭州,要求宋卫平交出相关人员的名单和证据材料。
这下宋卫平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,交?还是不交?
交了,龚建平肯定就保不了,之前的承诺咋办?不交,酝酿了这么久的“扫黑反赌”,白费了时间和社会资源不说,又如何跟相关部门交代?
最终,在监察人员的催促下,宋卫平咬咬牙,交!
为了安抚龚建平,宋卫平还特意打电话给他:“上面来查了,压力实在太大了。名单上有你,我已经交出去了,以后我补偿你!”
还满怀期望能够延续裁判生涯、做着国际级裁判美梦的龚建平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,情绪激动的他怒斥宋卫平言而无信:“不行!你们这么搞,让我以后怎么混?”
“如果你在北京呆有困难,欢迎你到杭州来,在这里继续你的工作,到我们的足球学校也可以......”
“你们这样做,我会骂你们的……你丫真不是个男人!”龚建平气得大骂起来,还没等龚建平骂完,电话便断了线,只余下“嘟嘟嘟”的盲音....
走投无路,足协“落井下石”?
这下麻烦了!
无奈之下,走投无路的龚建平只好来到足协办公室,找到副主席阎世铎,哭天抹泪地上演了一场窦娥冤的戏码,称自己并没有想收钱,自己也是“受害者”,并毅然决然地否认忏悔信是自己所写。
龚建平的想法很简单,如果这件事让司法介入,自己必然吃不了兜着走。而足协向来按行规办事,现在只有足协才可能保得了他。现在先向足协坦白交代,若他们肯出马,最多内部处理一下,裁判生涯还有得救!
宦海沉浮几十年的阎主席是何等精明人物?怎么会看不透龚建平心中的小九九?可是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,上面严令查办,加之人证物证俱在,即是有心也无力了!
时任足协副主席的阎世铎
阎世铎只能打着哈哈,回复几句不痛不痒的套话,便将龚建平晾在了一边。
随后的情势急转直下。后来,一位与龚建平非常熟悉的老裁判回忆,2002年初那段时间,监察部门曾多次找到龚建平进行问话。
每次回来,龚建平的情绪都非常低落,他十分后悔没有及时向足协坦白自己的问题,导致现在如此被动,现在连足协都在他的问题上“落井下石”。
一个多月后,龚建平被正式拘留审查。
龚建平在审查中
据说,在入狱后,为了减轻罪责,龚建平还主动供出了多名其他裁判。不过蹊跷的是,审理结束后,只有龚建平一人被起诉并判刑10年,而其他人却安然无恙!
忧愁成疾,龚建平凄然离世
心高气傲的龚建平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结果?郁郁寡欢的他很快就病倒了,连续高烧、咳嗽,一度严重到连地都下不了,走路都需要人搀扶,最后不得不保外就医,在医院一住就是八个月!
而另一边,龚家人得知龚建平出事,更是焦急万分。龚父本来身体就不好,结果经此打击一病不起,很快离世。
而龚建平的爱人索玉华,这位石油附中的体育老师,则是连续奔波在医院单位之间,一边给学生上课,一边还要照顾龚父、龚建平还有索玉华生病的弟弟!
龚建平的病历信息
据索玉华后来回忆,龚建平生病就医时,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依然尊重他,他们安慰他、帮助他,给他送来水果和钱。
而足球圈里的那些朋友们却对他避之不及。当其他人纷纷来探病的时候,足球圈里的朋友、包括足协相关的人士几乎一个没来。
老父亲的去世,使得已染沉疴的龚建平再遭打击,而人情的凉薄,更让他心如死灰。
2004年7月5日,龚建平再度病重,被送入北京304医院进行抢救。很快,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。在生命的最后关头,龚建平拉着索玉华的手,艰难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你要陪着我。”
北京304医院,龚建平入院时的病床
7月11日,龚建平在304医院凄然离世。而第二天,就是他44岁的生日。
7月13日,龚建平出殡。按照龚家人的安排,原定追悼会只有200人参加,然而,最终参加的却有超过1000人,亲友、故交、学生、同事纷纷前来为他们心目中的好老师、好朋友、好同事送别。
那一天,八宝山殡仪馆梅厅内愁云惨淡、哭声一片,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······
2004年7月13日 龚建平追悼会上,吊唁的人们
尾声
当初龚建平进去前,舆论都说要重惩黑哨,以儆效尤,人人义愤填膺。而在龚建平去世后,人们纷纷前来悼念他,都说他是个好人,不该承受如此惨痛的代价。
“老实人”龚建平的结局让人唏嘘不已,时至今日,无数球迷都在感慨。龚建平确实有罪,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他又是冤枉的,因为良心未泯的他入狱了,但更多昧着良心的人却依然逍遥法外。
压力巨大的宋卫平
而绿城老总宋卫平,在龚建平去世之后,也变得低调和沉默。或许龚建平的死,让他内心有着很大触动。内疚?自责?还是后悔?毕竟不是当事人,我们已经无从得知。
好在,在那个中国足球最混乱的年头里,宋卫平的绿城俱乐部选择了坚守。随着后来一众足协官员锒铛入狱,几乎被磨平棱角的他终于撑到了拨云见日的那一天。
只是,当再度想起已埋在天寿山下多年的龚建平,不知道老宋又是何感想呢?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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